卡嫂赵春秀:女人是水做的 我是水泥做的

街角读琴

做一个帅气的卡友很累，这点我真的深有体会。

从四川都江堰到西藏拉萨，走青藏线，单程约2500公里，两人、一车，需13天。看路况、加水加油、做饭、清点货物、找货，“卡嫂”赵春秀要做的远不止这些。

最多两平方米的卡车驾驶室，里面是生活，窗外有“远方”。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大约有3000万大卡车司机，他们身后的“卡嫂”约有2500万。从当上“卡嫂”那天起，驾驶室就成了她们“流动的家”。

要不是因为家里有事情，赵春秀今年的中秋节应该还是在车上度过。她总觉得，除了能有个照应外，自己坐旁边，老公肩上就多了一份责任，开车时会更小心、更安全。

赵春秀：我们家最初有两辆卡车，雇了两名驾驶员，路线主要是短途。当时我老公只是替补驾驶员，我在家从事建材生意。后来，因为行情不好，我们就只保留了一辆卡车，我老公自己开。

2000年，他开始走川藏线，我偶尔也会跟车。2008年地震后，我觉得还是两人在一起比较好，沿途能帮衬帮衬他。关掉店铺后，我成了全职“卡嫂”。从2017年到现在，我们主要走青藏线，从都江堰出发，在四川走国道213、347，到青海走一段高速后，换国道109，经过格尔木，最终到拉萨。

我一开始觉得这是个很自由的工作，既欣赏美景，又把钱赚了。但跟车这么多年，我感到更多的是辛苦与危险。

赵春秀拿出手机，给笔者看沿途拍摄的照片：一座座雪山依傍蓝天，一条条经幡随风飘扬，大地辽阔苍茫，大气磅礴。而这动人心魄的美景，却时常与风险相伴。在高原上行驶，最怕遇到下雪，路不好走且不说，车子很容易冻住，堵车是常有的事。

青藏公路上行驶的大型卡车一辆接着一辆，一派繁忙景象

赵春秀印象最深的是2017年10月30日的唐古拉山大堵车，3000多辆车、4000多人被困，我们也在其中。因为突降大雪，路面出现结冰，很多车辆爬坡困难，还有车辆燃油被冻没法启动。唐古拉山段海拔有5000多米，当时气温在零下20℃左右，高原缺氧让人没法入睡，寒风往骨头里钻，有的卡友为了取暖，车里的燃油已经消耗尽了，还有的早已没有了食物。

当天我们走到雁石坪开始堵，晚上通了一节，走了有二三十公里，然后又堵。第二天早上通了后，我们同行的另一辆车燃油被冻，只能烧篷布烤油箱，启动车子继续往前走。第三天又堵了一段。

那个路段没有网络，只能干等着，我亲眼看到了再也没能走出去的卡友。到拉萨后，我和老公狠狠心在外面吃了顿好的，庆祝了一下。真的，觉得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到现在，以防万一，我们车子上常备着氧气瓶、红景天、葡萄糖。

从沱沱河到五道梁的路也特别危险。我们经过时路基本是坏掉的，有很多大坑，车子开过感觉心脏都要颠出来，有次车子前面的气囊竟然砰的一声颠破了。那段路特别容易结冰，天一冷，路上有冻土，车子打滑;天一热，冻土融化，车子很容易陷下去。在海拔将近5000米的地方，晚上气温非常低，在车里睡觉很难熬，我们睡到半夜经常被冻醒。有时候，沾了热水的毛巾刚擦完脸立刻变得硬邦邦的。

跑青藏线比其他线路运费要高一些，但危险系数也高，我真的觉得，没有多年的驾驶经验不要贸然走这条路。

吃住在车上，小小的驾驶室里，赵春秀塞满了路上要用到的全部家当。在这2500公里的路上，赵春秀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

以前跑青藏线，一趟下来能赚1.4万元左右，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吃饭。现在利润太薄，能赚六七千元就不错了，没办法，每个月还要还1万多元的车贷。我们跑车一趟下来，花费主要在吃、住和高速费上。

如果在外住，一晚需要100多元，进入西藏后一碗面都要25元，所以整个行程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我们车上有一个电饭煲和车载冰箱，带一些蔬菜，但也只能在四川境内吃，到青海后，因为海拔高、气温低，蔬菜很容易冻住，全程不是炖就是煲。我们两个人也睡在车上，驾驶室后面有个很小的上下铺，白天下铺放东西，晚上腾出来睡觉。

由于大部分时间忙于赶路，赵春秀与老公平时拍照非常少。这是途中两人闲暇时的自拍，他们身后是晚上睡觉的上下铺

为了节省高速费，全程我们只跑青海省的久治县到伊克高里这段400多公里的高速，在伊克高里下高速后走国道109到格尔木。这样的话，高速费有400多元，节省将近500元。

不了解的人以为我们到达目的地后能到处转转，其实不是这样的。一般到拉萨后，我老公他们就马上卸货，我只能在他们卸货的两个小时内出去转转，等装好回程的货后，我们又开始往回赶。说来好笑，跑西藏这么多年，2018年我才第一次进到布达拉宫里面看看。那次，一是当天卸不完货，二是景点搞活动免费。

生活的粗砺，把卡车上的女人逼成了“全能选手”。笑称“除了不会开车，其他都能干”的赵春秀，跟车以前根本没有摸过大货车，现在更换近200斤重的轮胎完全不在话下。吃苦、坚韧的背后，是她作为妻子对丈夫的疼惜，而作为母亲，赵春秀又难掩内心对两个孩子的愧疚。

我觉得这一路上，最辛苦的是我老公，全程路况复杂，他每天需要全神贯注开15个小时。有时候心情很复杂，在他开着的时候，特别希望当天能堵车，这样他能休息一下，但是堵车的时候，又希望别堵太久。

一般到拉萨的前一天，我要通过手机联系找货，或者在格尔木物流园挨个挨个地去问。还要爬到4米高的车顶上盖雨布，车坏了也要修车。在偷油猖獗的地方，我晚上是不睡觉的，要防“油耗子”。

其实我是个爱美的人，藏区紫外线强，我很害怕被晒黑。每次出门都是口罩、帽子、眼镜全副武装，还要涂上厚厚的防晒霜。整条线路，从四川过去只有伊克高里一个服务区，最不方便的是上厕所，每次都是路上车少的时候，老公看着我就赶紧去解决一下。洗澡也是难题，只能出发前在家和到拉萨后两头洗澡，在路上一般是没办法洗澡的。

在外跟车这么多年，我觉得最亏欠的就是两个孩子，儿子和女儿小时候都跟我们跑过车。到现在时常想起女儿3岁的时候，有次我们要晚上出发，她站在卧室门口等着，我一出门，她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小声说“妈妈，我也要去”。那个时候我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是2010年，她跟我们从黑水县回来，因为下雨前方发生泥石流，我们还不知道这一情况，直到接到公司电话说“前方映秀镇泥石流了，你们快换路线吧”，我们赶紧转到松潘县，再从黄龙走平武县。那是最难熬的一次。

当天一路下雨，沿途塌方的可能性非常大，一路提心吊胆往前走，更不敢停留。直到晚上到都江堰，才吃当天的第一顿饭，女儿已经一路吐到虚脱。随后几天，她一直念叨“我再也不去了，爸爸妈妈也不要去”。

现在孩子大了，但是想起那时的日子来，心里还很不是滋味。这是一个高风险的工作，要不是为了生活，谁会舍下孩子，常年奔波在外呢?

在高原上多次见证生死，孤独“旅途”中，与其他卡友会车时打个喇叭、路上来一次聚餐……在赵春秀看来，都是温暖的瞬间。她坚信“出门在外大家都没有私心”“跑青藏线全靠卡友互帮互助”，为此，她和爱人加入了一个服务卡车司机群体的慈善基金会。

他们经常与素未谋面的卡友、卡嫂分享路况，也随时关注基金会群里的求助信息，“虽然这条路一年四季在下雪，气温很低，但这个平台把大家紧密联系在一起，我们心里是热乎的”。

2018年6月的一天，有人在群里发信息求助，说一个河北司机第一次跑青藏线，已经失联两天，电话打不通，最后的定位是在唐古拉山附近。

我们那个时候正好从拉萨返程，回来的路上沿途看，最后在距离唐古拉山30公里处发现了车，但是人不在车上。后来我看群里说，在我们之前已有附近的卡友找到他，并把他送到了医院。发现他时，人已经是昏迷的，那种环境下真的很危险，还是多亏了卡友们的帮助。

我们今年还跑了一趟新疆的货，卸完货却被老板无故扣了1000多元，也是那个群里的卡友帮忙打电话沟通要回来的。怎么说呢?在这条路上，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相比多年前，如今的藏区道路更顺畅，物流业也更专业化……这一切，赵春秀都看在眼里。她说：“一切都在向前发展。”具体到自己，她觉得辛苦不必大说特说，每天无非就是努力生活。等家里的事情忙完后，她依旧会陪着爱人奔波在路上。说话间，她打开抖音给记者看，里面记录着她在路上变着花样做的饭，以及沿途的壮美风光。

这几年，我们跑的路线越来越好了。以前走老路，从四川出发，到青海已经是第四天了，现在第四天我们几乎到西藏那曲了。老路是没通高速的，在青海境内要翻5座海拔4000至5000米的大山，翻两天。那段路变成了今天我们行程中400多公里的高速。现在有各种手机App、微信群，找货、寻求帮助越来越方便。

我在朋友圈、抖音上，喜欢跟别人分享美好的事情，不喜欢把不开心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以前常常想等孩子大点了就不跑了，或者等车贷还完了就慢慢停下来，但是不做又能干什么呢？我老公只会开车，我一路上跟着他，两个人互相扶持，感觉心里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