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帅气的卡友很累,这点我真的深有体会。
尽管一再有行业内的高层人士说,我是最有资格来写中国重型卡车发展史的人,但是我不得不说的是我有很多遗憾。比如说有很多珍贵的史料被当作废纸卖掉了,也有很多参与过重大决策的人日渐凋零。对于原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总经理、中国重汽副总经理魏大明先生,我必须坦诚的说我不理解这个人,即便是对他进行过多次深访后我仍然坚持这么说。但是,我知道不是所有的泪水都代表悲伤;不是所有的笑容都代表欢乐;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尊重;不是所有的鲜花都能长盛不衰;就像不是所有的历史都可以被埋没和篡改。
老重汽人魏大明
因为一直在研究中国重卡产业的发展史,我对所有涉及到的人和资料都抱有一种近乎天然的饥渴。两年前的某个上午,穿过繁乱的东关大街,我去拜访一个据说参与过多次重卡技术引进的人,他的名字叫做魏大明。房间宽敞却凌乱,空气中飘荡着些许若有若无的中药气味,尽管是严重的帕金森氏症折磨之下,他还是努力的保持自己端坐。那双眸子混浊却犀利,尽管一再声明我只是一个目的单纯的狂热卡车产业研究者,他还是直直的盯着我,严肃而警觉。尽管不习惯于被这种注视缠绕着,我还是努力的微微笑,一言不发等待着他开口。
一老一少,在阴沉湿冷的日子里无语相对而坐。十五分钟?不,我确信当时用眼神和他交流、交锋了至少半个小时以上。“我没做什么贡献,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都是国家需要的”当他确信我不是投机者的时候才娓娓道来。当年原本在武汉已经有很好的工作环境,魏大明还是响应号召和调遣去了大巴山的深处,在那里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事,开始一砖一瓦的建设中汽重庆分公司以及其下属的“六厂一所”。对于当年从1964年-1978年期间红岩卡车为什么总产量不到1000辆的问题,这位日后担任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1975年由中汽重庆分公司重组而来)的总经理直言不讳:“都是政治运动闹得,贝利埃技术是西方资本主义阵营的技术,又是周总理力主引进的,在整个文革期间这个项目一直受到一些人的打压。文革之后,改革开放给红岩去掉了精神枷锁,所以红岩很快就发展起来了”。
当我提及现在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六厂一所”——四川汽车制造厂(今上汽依维柯红岩商用车有限公司,上汽控制)、重庆汽车发动机厂(今重庆康明斯发动机有限公司,康明斯控制)、綦江齿轮厂(今綦江齿轮传动有限公司,即将由德国采埃夫控制)、重庆汽车配件制造厂(今重庆卡福汽车制动转向系统有限公司)、重庆油泵油嘴厂(今中国重汽集团重庆燃油喷射系统有限公司,中国重汽控制)、重庆红岩汽车弹簧厂(今重庆红岩长力汽车弹簧有限公司)、重庆重型汽车研究所(今中国汽车工程研究院)等已经四分五裂时,老人有些激动。魏大明这一辈子背负的唯一一个处分就是,作为央企的负责人过于积极地参与地方汽车工业的整合,1982年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和重庆市政府商议,试图由前者出面整合整个重庆辖区的卡车资源。这种做法和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相背离,但是我想说:这是一场提前二十年进行的改革,尽管它失败了。历史证明:庆铃、红岩和铁马三个同处重庆产权各异的重卡企业,每年的合计产量还不到中国重汽的三分之一。
对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红岩卡车迅速崛起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与济南汽车制造总厂生产的黄河卡车形成了“南红北黄”的格局。在这一过程中,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作为一个上级主管机构,CQ30290和CQ18210两个畅销产品的问世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魏大明陷入深深的思索,然后告诉我:红岩CQ30290和CQ18210两个畅销产品,是由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下属的四川汽车制造厂提出来的研制构想,由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协调和领导“六厂一所”联合发展出来的。这不是某个人的贡献,而是很多人集体智慧的结晶。笔者曾经查阅过大量的文献,发现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这个机构似乎曾经被人刻意的遮蔽过,其实这在一个习惯于造神的年代里不足为怪。如果不是中国重汽档案处一些边边角角的资料,即便是我这样一个狂热的研究者恐怕也不会知道“四川重型汽车制造公司”。
在中国重型汽车工业联营公司成立后,出任副总经理的魏大明承担的是国产化的组织工作。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初期国内和国外的工业环境迥异不同,人们的思维还没有解放到对西方技术和标准完全吸收的状态,在这种背景下国产化要严格执行标准不是一个讨好的差事。日后某位走上高位的人曾愤言:魏大明没干多少“好事儿”!斯太尔项目第一批400辆国产化重型汽车的任务如期完成,但是魏大明却得罪了很多人。即便是日后卸甲归田身染沉疴,在长期遭受病痛折磨之后,老人似乎仍然不改初衷:只要能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个人荣辱并不重要。然而据笔者所知,魏大明也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他还有一个荣誉是被别人抢不走的——改革开放后,汽车行业第一个因为给工人涨工资而遭到点名批评的汽车企业领导人。
在采访魏大明的时候,他曾经直言不讳的告诉我,因为坚持原则和自己子女搞的关系都不是太好。今天,作为高干子弟——魏大明的子女依旧从事着极为普通的岗位,拿着极为普通的薪资。老人是这样说的:有本事自己干出来,靠父母不算本事。但是在坊间已有这样的说法:老魏这个人有些不懂得人情世故,即便是不提携自己的子女也不应该压制。尽管魏大明的确是安徽人,但是我想他一定没有认真研究过他故土的先贤们,在中国传统的仕人情怀中,大丈夫是应该封妻荫子的。
我必须说,我和很多人一样不喜欢魏大明,这么一个经历过中国重卡产业重大历史节点的人,对于其所知道的诸多史实闭口不谈,也许是因为过去的很多事情是充满着诡异的争议。这个人拒绝面对任何记者,他甚至不愿意对任何人谈起这些事情,没有怨恨和责怪别人,亦不想和任何人抢功。在事事非非的中国重汽集团的兴衰中,有一点是肯定的:魏大明没有为自己留多少退路,也没有为自己的子女谋什么福利,反倒因为坚持原则得罪了不少人。多次的访谈之后,看着老人窘促的晚年生活条件,其实我很想问问魏大明先生,你这辈子后悔过吗?
他也许会说…… , 但是一定会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