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 大时代 老司机讲述40年卡车故事

【卡车之家 原创】1978-2018，中国迎来改革开放已经整整四十年，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我国的汽车工业经历了跨越式的发展，无论是卡车本身，还是整个运输市场的大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笔者生为八零后，对九十年代之前这一阶段的公路运输行业发展确实没太多概念，但笔者的父亲是一名老运输人，从小耳濡目染，给我讲过不少当年的故事。趁着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之际，我就用我父亲的亲身经历去回顾一下这四十年的行业变迁。

● 改开第一个十年 用拖拉机入行

我的老家在河北省张家口市下辖县的一个小乡村里，距离张家口市区大约不到100公里。当地的农民主要以种植苹果、梨、桃子等水果为生。水果这种东西不比粮食，对运输的要求比较高，夏天要快速，冬季又要求防冻。但在改革开放之初，村里的水果外运主要依靠的还是拖拉机，因为卡车属于稀缺资源，根本就找不到。

当时只有一些生产单位拥有自己的运输车队，并且司机大都也是单位内部培养，根本就没有面向社会招生的驾校。但即便如此，能成为一名卡车司机，也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毕竟那个时代的卡车司机，社会地位可是相当的高，甚至有”方向盘一转，给个乡长都不换“的说法。

拖拉机（网络配图）

我父亲生在农村，没有机会进入运输单位成为卡车司机。不过改开之后，他将之前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买下，算是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运输生涯。

拖拉机所运输的主要货物就是村里生产的水果，村民需要运输，来家里说一声，谈好运费即可。目的地一般都是县城或百公里之外的张家口。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区区百十公里路，最多俩小时就到了，但在当时，却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车况和路况实在是太差了。

父亲曾经给我讲过，有一年的冬季特别冷，当天的温度到了零下二十度以下，他装了一车梨运往张家口。为了防冻，货物里三层外三层包了棉被。由于拖拉机没有驾驶室，所以人也是全副武装，穿着家里自制的棉衣棉裤，外面再套着军大衣，戴着大棉帽子，并且还在拖拉机的把手上套上了自制的护手。但即便如此，上路之后还是被凛冽的寒风吹透了。

雪上加霜的是，拖拉机跑起来之后，发动机里的冷却水颠出来，正好被风吹到了双腿上打湿了棉裤，并在外面结了厚厚的冰。到达目的地之后，大棉裤已经被冻得嘎嘎硬，人都无法方便地行走。据他介绍，类似这样的苦头，当年跑过运输的人都没少吃。

● 改开第二个十年 吃够了农用车的苦头

开着拖拉机跑运输持续了多年，直到改开十年之后的1988年，因为拖拉机已经不能满足运输需要，所以被换成了一辆我已经记不起品牌的8马力农用三轮车。当时在农村，农用三轮车还是个新鲜事物，我父亲属于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农用三轮车（网络配图）

这辆农用三轮车，跑遍了整个张家口地区。蔬菜、水果、粮食、甚至煤炭都是主要的被运输物资。不过由于使用强度大，再加上车的质量确实也不怎么样，修车成了家常便饭。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在院子里看我父亲修车，补胎、换缸套活塞、研气门、换轮胎轴承，都是自己动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逐渐对车产生了兴趣。

九十年代初，农用三轮已经无法满足村里产量越来越高的水果运输需求，但以当时的经济条件，我父亲没有能力单独购买汽车，无奈之下只能找合伙人合作。很快，一辆方头方脑的“先锋”牌农用货车被买了回来，这个车具体的配置信息我记不太清，但依稀听父亲说是保定生产的。

这辆车确实为我家立下了汗马功劳，给了我当时其他人羡慕无比的小康生活。但它本身质量极差，毛病一堆。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冬季无法启动，因为它配备的是12V电器系统，马达功率有限，冬季每次启动它都是一个大难题。后来一气之下，整车的电器系统被改装成了24V的电压，才算是彻底解决了冬季启动苦难的问题。

另外，这个车的驾驶室内也没有配备暖风，冬季开车非常寒冷。为了解决取暖问题，我父亲找了一个电焊工，用铁皮自制了一个烟箱装到驾驶室内，并用管道和排气管相连。发动机启动的时候，高温的尾气从烟箱内部流过，可以给驾驶室加温。但有些时候温度过高，会有一定的安全隐患，我曾经就被这个烟箱成功把鞋底给烫坏了。

这辆车后来还差点要了合伙人的命。有一年冬天，我父亲和合伙人开着它去往河北张家口的坝上地区送货。返程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强冷空气。虽然已经提前加注了-35号的柴油，但还是无法耐受坝上地区极寒的冷空气。最终燃油冻结，蓄电池也耗光了电量，车抛锚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草原上。

当时的车发动机都加注的是冷却水，一旦停车，必须放水，否则缸体和水箱就会冻裂。无奈之下，两人赶紧把冷却水放掉。当时也没有手机这种东西，想呼叫救援是不可能的。幸运的是，我父亲成功拦住了一辆过路的汽车，并搭着他去寻找修理厂的修理工前来救援，合伙人在现场留守看车。

等找到愿意外出救援的修理工，并返回到现场，已经是第二天的事儿了。据我父亲介绍，他的合伙人蜷缩在驾驶室里，只要是能保温的东西，都裹在了身上，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抵御接近零下四十度的低温，手脚已经失去知觉，差一点就扛不住了。后来合伙人说，当时的打火机都被冻得打不着了，要是能打着，他会毫不犹豫的把能烧的东西都点着取暖，哪怕是卡车。

● 改开第三个十年 投身运煤行业 车越换越大

改开之后的第20年，也就是1998年，我父亲卖掉了“先锋”牌的农用车，自己购买了一辆南京汽车制造厂生产的跃进131型运输车。这辆车相对于之前的车算是鸟枪换炮了，驾驶室里终于配上了暖风机。我还清楚的记得，发动机是扬柴生产的495型柴油机，4挡变速箱，后桥很有意思，是独特的组合式结构。

跃进131卡车（网络配图）

我们当地距离北京很近，具有地理优势，再加上当时大搞煤炭产业，运煤一时成为了最赚钱的行业。所以我父亲和这辆车一起，投入到了运煤大军当中。那个时候运煤不像现在这样单纯的赚运费，而是自己买煤，然后去北京贩卖，赚的差价可比运费高多了，利润非常可观。

父亲的第一步手机 诺基亚5110（网络配图）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为了方便联系客户，我父亲购买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算是正式告别了出车等于失踪的历史。我偶尔也会用家里的固定电话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路上是否顺风。据我父亲介绍，自从拥有了手机，感觉就像瞬间跨越了一个时代，随时随地联系家人、联系客户，这在之前可是想也不敢想的。但同时也带来了弊端，信息传播太快了，依靠信息赚钱的货运部开始爆发出现。

现在回过头来看，手机的出现是确实是货运市场的一个分水岭，之前依靠个人关系、固定货主的运营方式已经彻底被货运信息部所取代。随之而来的，是竞争愈发激烈的货运市场。给老司机们最直观的感受之一，就是运价越来越低，赚钱越来越难。

言归正传，每逢周末或者放假，我就会跟着父亲往北京运送煤炭。九十年代末的北京，并不在乎环保，也没有太多的卡车限行路段，所以煤炭是人们过冬的重要物资，老百姓家里取暖、公共浴池烧热水、饭店炒菜做饭都需要大量的煤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我基本上都跑遍了。

解放142（网络配图）

2002年，交通法还没有实施，超载是普遍的社会现象，谁拉的多，谁就赚的多。但跃进131的底盘承载能力有限，最多只能装8.5吨煤炭，还经常坏驱动桥，已经无法适应当时的运输环境。无奈之下，这辆车被我父亲转手卖掉了，换了一辆二手的解放长头的142型载货车，这辆车当时可以装载13吨的煤炭，算的上是承载能力不错的车型了。

但和当时比较流行的解放151、巨能王等后双桥车型相比，还是要差不少，毕竟人家可以装运30吨以上的煤炭。没多久以后，解放142就被换成了一辆解放151全挂车。

至今我还记得，这辆全挂车主车车厢7.7米长，发动机是锡柴的6110Z1A2涡轮增压发动机，180马力的功率输出，配备350离合器、6挡哈齿变速箱、以及型号不详的双联驱动桥。2004年之前，可以运输五十吨以上的煤炭。

2004年，随着交通部、公安部、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车辆超限超载集中治理工作的通知》，这辆5轴的全挂车的总重被限制在了50吨，减去13吨的自重，还可运输37吨的煤炭。这个运输量放到现在来看，也还是非常可观的。

全挂车断断续续的运营到了2009年，也就是改开之后的第31年，由于高速公路越来越多，全挂车又不被允许在高速上行驶；不带挂车的话，运载量又非常少，只有20吨，难以和当时已经爆发式增长的半挂车所竞争。无奈之下，跟随了我父亲多年的解放151全挂被转手卖掉了。

● 改开第四个十年 运煤末日黄花 车老人也老

2009年，正是煤炭运输最火爆的时候，内蒙-京津冀，无论是高速还是国道，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运煤卡车。由于需求量大，运价也还算不错，再加上我当时已经成家，并且也拿到了卡车的驾照，需要找一份赚钱养家的营生。经过一番考虑，我和父亲俩人从银行做了按揭，贷款买了一台青岛解放生产的悍威6×4牵引车，再次开始了运煤生涯。

整车的动力链用现在的眼光来看，非常弱。但在当时，锡柴CA6DL1-320马力的发动机，法士特RT11509C直接挡变速箱，4.44速比457后桥的奥威经典配置，还是非常适合运煤工况的。

它虽然在当时根本算不上高端车型，但整体的舒适性还是之前的任何一款车无法比拟的，驾驶室的暖风、空调，减震座椅应有尽有，隔音、密封相对都很不错。开了一辈子车的父亲非常有感触，直言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受罪了。

从2009-2015整整六年，我在卡车上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多，当然，也经历了太多的事儿，被碰瓷讹诈、被货主刁难、被保安训斥、被罚款、被偷油…… 但辛苦总有回报，买房子，买车子，用的都是这台卡车赚到的钱。

而此时的物流市场，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了，货物的来源百分之百都来自配货站，再也不可能依靠赚取煤炭的差价赚钱了。并且运价的波动频率也是非常的快，一天一个价，甚至是半天一个价，整个市场会对运价进行快速的调控。

一直到2015年前后，煤炭运输市场都还处在炙手可热的阶段，一批又一批的人投入到了运煤大军中。但好景不长，随着京津冀地区对着手治理环境污染，北京、天津的很多供热企业都已经不再使用煤炭作为能源，需求量急速下滑。与此同时，天津、唐山的港口，也不再使用汽车运输煤炭。运煤行业，终于快走到了它的尽头。

与此同时，国内的物流行业开始悄然向着高端化发展。快递快运，冷链绿通运输，对车辆性能的要求越来越高，400甚至500马力以上的车型早已变得不再新鲜。而我们当时购买的卡车，也由新车变成了旧车，早已不能适应现在的运输环境。我本来还有意更换一辆更好一点的新车，但被我父亲拒绝了。理由很简单：第一、我现在已经脱离了运输第一线；第二、他在公路上奔波了大半辈子，马上就快到六十岁了，年满六十岁，驾照会被降级，再也开不了卡车了。这辆解放悍威，是他的最后一辆卡车。

● 行业缩影 分享你的故事

1978-2018，改革开放已经整整40年了，我父亲也由一个年轻小伙，成为了年近六十的老人。当然，他只是这庞大卡车司机群体里的一员、一个微小的缩影。类似他这样，在公路上奋斗了大半辈子，见证了国家各行各业40年飞速发展的老卡友，还有很多。

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故事，在你眼里的改革开放40年，究竟是什么样的？欢迎广大卡友留言或者投稿，让更多人知道你的故事。（文/任海军 图/任海军 网络）